兵荒馬亂時熱鬧氣氛減
來源:濰坊晚報 發(fā)布時間:2021-02-24 10:28:27
諸城相州王家成就最大、名氣最響的作家是王統(tǒng)照。他的長篇小說《山雨》取材于家鄉(xiāng)的人和事,小說中所寫亂世之時農村人家過年的情形,也是那個時代他家鄉(xiāng)相州一帶過春節(jié)時的真實寫照。
亂世之年度新歲愁云密布難喜慶
上世紀以來,相州王氏家族出了四位著名作家:王統(tǒng)照、王希堅、王意堅、王愿堅。王希堅、王意堅、王愿堅同輩,王統(tǒng)照是他們三人的叔叔。
王統(tǒng)照不僅輩分高,學問大,文學創(chuàng)作的影響、成就也最大,他“是卓有成就的小說家、散文家和著名詩人,是新文化運動的先驅,他以自己的創(chuàng)作實踐和豐碩成果,充實了新文學的寶庫”。長篇小說《山雨》1933年9月出版,當時文學界將其與茅盾的《子夜》并稱,稱1933年為中國文壇的“《子夜》《山雨》年”,或“南《子夜》北《山雨》”。
《山雨》以上世紀20年代后期的魯東農村為背景,通過自耕農奚大有帶著一家人離鄉(xiāng)背井到城市謀生,卻依然找不到生活下去的出路的故事,揭露了舊中國的黑暗和腐敗,暗示農村必將爆發(fā)革命。《山雨》中的人物、環(huán)境,無疑取材于王統(tǒng)照的家鄉(xiāng),社會風俗、自然景色亦是相州鄉(xiāng)間的真實寫照。
對于家鄉(xiāng)年俗的描寫,王統(tǒng)照是通過陳家莊莊長陳宜齋的視覺展開的:“一連忙過六七天,居然又是一個新春的第一日。——陳莊長自從夜半以后是這樣的安慰著自己。照例,天還不明便穿上新衣,發(fā)紙馬,敬天地、祖宗,吃素水餃等等,每年老是不變的花樣。”
陳宜齋是村里的地主,但這個年過得并不愉快。在陳宜齋的記憶中,從學著放爆竹時記起,年的過法六十年來什么也沒變更,“唯有民國元年的元旦掛國旗,有許多人家在鎮(zhèn)上度新歲。但以后一切又恢復了舊樣子”。
王統(tǒng)照筆下的元旦,并非現(xiàn)在意義上的元旦,而是指農歷大年初一。古代元旦的月日,夏代為農歷正月初一,商代為十二月初一,周代為十一月初一。秦始皇統(tǒng)一六國后,又以十月初一日為元旦。漢武帝太初元年時,司馬遷創(chuàng)立“太初歷”,恢復夏代以正月初一為元旦之歷,所以“太初歷”又稱“夏歷”。辛亥革命后使用公歷,確定公歷1月1日為新年、農歷正月初一為春節(jié),民間仍然將春節(jié)稱作元旦。1912年,王統(tǒng)照15歲。在他印象中,1912年的春節(jié)與往年不一樣,從鎮(zhèn)上到村里都掛起了五色旗。年初一這天,村里有頭有臉的人物還趕到鎮(zhèn)上去慶賀新春??墒?到了第二年,這過年的新氣象就不見了。
變化倒也有,“每到年底買回來的印神像的白紙與做大爆竹的外皮紙,這十多年來是改用洋粉連”。洋粉連是日本產機器造紙,王統(tǒng)照寫道:“這變化太小,誰也覺不到。”
上年征款未湊齊新春佳節(jié)又添憂
陶鈍在回憶錄中曾記:“我在辛亥革命之后在家塾自學的那幾年,軍閥混戰(zhàn)還影響不到我們那里,所以油坊的生意興隆,家道殷實。每逢過年,雞、魚、肉、菜買得很多。”之后,軍閥混戰(zhàn)波及諸城農村,兵禍接連,土匪橫行,拔丁出伕,加捐增稅,經(jīng)濟凋敝,社會秩序崩潰,不僅窮苦百姓日子難過,富家大戶也陷入困頓。王統(tǒng)照以沉郁之筆寫道:“至于過慣了的不安靖,家家資用的缺乏,那不免使得年光比起多少年前冷落許多。”
1922年,上?!缎侣剤蟆穲蟮?“山東遍地皆匪,所在蜂起,或糾合數(shù)百人為一股,或連接千余人為一幫,名目繁多,殊難數(shù)計。自奉直戰(zhàn)爭事起,匪焰日盛一日,縱橫四出,大肆焚毀,甚至攻城劫鎮(zhèn),雞犬不留。”
1923年,該報報道:“山東遍地土匪,而諸城日來又發(fā)生慘劇,致電省署、議會告急。”電文稱:“諸城匪禍蔓延,餉彈俱竭,若不急設法,將見農不能耕、商不能賈,全縣糜爛,正供必受影響。”
1924年,該報又報道:“諸城土匪近來猖獗愈甚,各村遍有匪帖,勒索重捐,匪帖上鈐有赤紅大印,其文不一,有山東第一軍總司令、建國自治仁義軍第二隊、海軍陸戰(zhàn)隊第一營等等。”“土匪大隊,駐于馬耳山一帶,各處皆有小股,四處騷亂。”“匪帖勒捐各村,異常嚴厲,不納捐則不準種田,以絕其衣食之源。”
這年7月17日,一股土匪冒充軍隊,闖到諸城縣城以北不遠的呂兌村,聲言要查驗槍支。村民素畏軍隊威嚴,不敢違抗。在莊長招呼下,各家將看家護院的土槍拿來待驗。等槍支湊齊了,這伙土匪露出真相,將三十多支槍悉數(shù)收繳,并擄去村民二十多人。向東行至官莊和五里鋪村,又擄去十多人。土匪留下話,不將錢捐送到,概行撕票。
土匪橫行,官府派軍警防剿,軍費卻要由當?shù)匕傩粘袚?ldquo;一方籌辦軍需,一方匪仍索捐。雙方交征,困愈益甚”。遭遇匪禍,各村都不愿去報案。因為一旦報案,且不說土匪窮兇極惡,很可能會撕票,即使軍警趕到,也絕無破案的希望,甚至反遭斥責,還白白向軍警多交一份“軍供”。
大年初一,小說《山雨》中的陳莊長“于敬神之后感到不很痛快”。一個原因是在外的兒子陳葵園沒有回家過年,居然連個信也沒捎來,眼見得全家的團圓飯吃不到。另一個原因是年前到鎮(zhèn)上,承諾上繳預征的墊借款才交上一半,大概不出正月初五,便會有警備隊帶著差役下鄉(xiāng)催繳。“這兩件事在歡迎元旦的東方淑氣的老人心中交擾著,使他沒了每當新年專找快樂的興趣”。
青年聚堆擲骰子傳統(tǒng)游藝漸消失
大年初一,天不亮人們就起來拜年,拜完年后回家吃早飯。在陳家莊,“還不過早上七點,全鄉(xiāng)村的每個人都吃過年飯,有的到鎮(zhèn)上與別的村莊去傳布賀年的喜音,有的穿著質樸的新衣在小屋里睡覺。年輕人多半是聚在一起賭牌、擲骰子”。
陶鈍所記,大拜年結束,吃過早飯后,接著是小拜年。在王統(tǒng)照筆下,年景一年不如一年,盡管人們“不怨天,照例地燒香紙、拜、跪,大家見面的第一句‘發(fā)財發(fā)財’的吉利話,誰還好意思不說?”但大年初一往日熱鬧的興致減少了。
“這一年只有一度的休息日子,在許多農人的心中是充滿著真純的歡樂與緊張后的愉快”。夜里缺了覺的老年人和婦女關在小屋里補覺,年輕人沒有什么娛樂活動,只好去玩賭博。“年歲稍大一點的人除掉嘆息著年光過得太快之外,對于這擾動愁苦中過的新年,沒有更好的興致”。
陳家莊的這個春節(jié),彌漫著一股愁云。“雖然各個木門上仍然貼上國泰民安、五谷豐登、忠厚傳家遠等等的門對,想著借重這可憐的好字眼以慰安他們可憐的心靈。然而多少事實都一年比一年嚴重地擺在這些鄉(xiāng)間人的面前,而且一年比一年沉重的使他們受到無法解脫的痛苦。所以雖是嶄新的門對——紅紙上的光亮黑字,在大家的朦朧的眼光里也漸漸失去了光彩”。
唯一添些熱鬧之氣的,是那些無憂無慮的孩子們。“一大早的過年工作過后,幾個穿著不稱體的花布衣的小孩在街上撿尋爆竹,一切都很清靜”。陳莊長到本村幾家老親戚和老朋友家走了走,回家后自己在小客屋子里烤炭火。后院傳來孩子與家里女人的笑聲,也沒有與他們玩樂的心情,“盡是一袋袋的勁頭很大的旱煙向喉嚨里咽下。這辛苦的氣味偏與不是嬌嫩的腸胃相合。他向風門外看看半陰的天與無光的太陽,不自覺地輕輕地嘆兩口氣,一會低下頭又沉寂著想些什么。”
到了年初三,原本是村民們游藝、玩樂的時候,但“相傳下來的習俗的玩藝,如踏高蹺,跑旱船,種種民間的樸實的游戲,現(xiàn)在不多見了,閑暇與資力沒有以前的優(yōu)裕,確也減少了那些天真的無念無慮的好樂心情”。
責任編輯:李倩