桃李春風一杯酒 江湖夜雨十年燈(五)
來源:濰坊晚報 發(fā)布時間:2023-08-13 14:53:09
黃庭堅(1045年-1105年),字魯直,江西人,北宋著名文學家、書法家,與秦觀、晁補之、張耒游學于蘇軾門下,稱“蘇門四學士”。黃庭堅在文學造詣方面與蘇軾齊名,世稱“蘇黃”;書法又與蘇軾、米芾、蔡襄一起,被稱為“宋四家”。
1053年-1055年之間,黃庭堅的父親黃庶任青州通判,八歲的黃庭堅隨父母旅居青州。在青州,黃庶帶著黃庭堅等幾個孩子,游覽了石子澗、云門山等名勝。黃庶也是著名詩人,他在青州帶著妻子、孩子游玩時,寫下了《攜家游矮松》:
矮松名載四海耳,
百怪老筆不可傳。
左妻右兒醉樹下,
安得白首巢其巔。
人們通常認為,幸福的童年能治愈一生,說的就是黃庭堅這種。黃庶這首詩重要的是最后一句“安得白首巢其巔”,堯時有一隱士在樹上筑巢而居,時人稱之為巢父,黃庶希望自己年老時像巢父那樣做隱士,隱居在這里。極致的浪漫啊!像鳥兒一樣隱居在綠樹之巔,黃庶不知是否想起了大唐才女上官婉兒的“水中看樹影,風里聽松聲”。父親這種恬淡樂觀、浪漫灑脫的生活態(tài)度,影響了黃庭堅一生。幼小的孩子在母親的臂彎中,看著詩人父親愜意地醉倒在樹下(也有人解釋為陶醉,兩種解釋皆通),一家人其樂融融,迎風吟唱……家學淵源不再是恭維的客套話,文學藝術大師從濰坊啟程,他的腳步,遍及大宋山河。多年后,黃庭堅的名篇《鷓鴣天》,依稀可見黃庶的影響:
黃菊枝頭生曉寒,人生莫放酒杯干。風前橫笛斜吹雨,醉里簪花倒著冠。
身健在,且加餐,舞裙歌板盡清歡。黃花白發(fā)相牽挽,付與時人冷眼看。
《鷓鴣天》文字直白,稍有些文學欣賞水平的,都能看懂。讓人看不懂的,反倒是后人的解釋,說是寫出了詩人的悲憤。悲憤?不是吧。這疏狂模樣,這“吃貨”本色,不愧東坡門下,滿腹的不合時宜,滿篇的灑脫人生。
《鷓鴣天》的寫作背景也與青州有關。當時,黃庭堅受黨爭牽連被貶到川東黔州,后再貶川南戎州,心中不平。復官后,在到青州探望姑母的途中,遇到眉山私塾先生史鑄,兩人一見如故,作詩填詞酬唱應和,這首《鷓鴣天》就是其中的一首。由此看來,黃庭堅比韓熙載幸福得多,他的童年沒有被突如其來的災禍割斷,而是一直與童年生活的地方保持著親密聯(lián)系。復官后,即刻啟程到青州看望姑母,期待著故地重游。他歷經滄桑的心大概會覺得,童年的歡樂園中,一定藏著治愈痛苦的良藥吧。
黃庭堅在青州時,常與當?shù)貎和黄鹱x書游玩,天然的性情在美麗山水間得以揮灑。這種不受各種教條禁錮的童年成長環(huán)境,是健康的、率真的,對其一生都有積極影響。幾十年后,黃庭堅在《王圣涂二亭歌》中回憶兒時歲月:“營丘之下,有宅有田。梨棗兮觴豆,耘耔兮為年”“洋之水兮可以舟入,鷗鳥兮與之游”“石子磊磊兮澗谷縱橫,春月桃李兮士女傾城”“兒時所蓺兮桃李纖纖,隨世風波兮吹而北南”。青州的王力道是黃庭堅的“發(fā)小”,兩家關系很好,王力道去世后,黃庭堅為其作墓志銘。
黃庭堅作的另一個著名的墓志銘,是為少年時代的好友黃幾復作的。但黃幾復之所以聞名,并不在墓志銘,而在于黃庭堅的詩《寄黃幾復》:
我居北海君南海,寄雁傳書謝不能。
桃李春風一杯酒,江湖夜雨十年燈。
持家但有四立壁,治病不蘄三折肱。
想得讀書頭已白,隔溪猿哭瘴溪藤。
此詩中用的典來自《左傳·僖公四年》:“君處北海,寡人處南海,唯是風馬牛不相及也。”濰坊古稱“北海”,黃庭堅在其作品中,常提及“北海”,幾乎是下意識的,就用了這個典故。他在《寄黃幾復》一詩的“跋”中說:“幾復在廣州四會,予在德州德平鎮(zhèn),皆海濱也。”德平鎮(zhèn)并不靠海,詩人在這里,把整個齊魯當作了他的兒時家鄉(xiāng),把“海岱惟青州”的意象,擴展到了四百多里外的德平鎮(zhèn)。
“桃李春風一杯酒,江湖夜雨十年燈”,成為傳唱千年的名句。想一想那種心情吧!詩人住在北方海濱,朋友住在南方海濱,欲托鴻雁傳書,它卻飛不過衡陽。當年春風中觀賞桃李共飲美酒,如今一別十年,江湖落魄,只能對著孤燈聽著秋雨思念著你。這句詩與李商隱《夜雨寄北》中的“何當共剪西窗燭,卻話巴山夜雨時”可并稱為“思念派”頂尖名句,前者思念好友,后者思念妻子;前者憂傷凄涼,后者溫柔甜蜜;前者有相見無期的絕望,后者有期盼人歸的希望。黃庭堅不常飲酒,他是茶文化的弘揚者,為茶寫詩作詞,與朋友聚會時以茶代酒。當年桃李春風中的一杯薄酒,在他心中記憶了十年,記下的是曾經的美好歲月。
黃庭堅是蘇軾的鐵桿擁躉,他學蘇軾,但又保持自己的特色,無論詩詞書法,都自成一家。時人尊稱“蘇黃”時,他會覺得窘迫,覺得自己怎么可能和老師齊名!他在被貶戎州時,也寫了一首《念奴嬌》,不如蘇軾那首《大江東去》有名,但也頗得蘇門真昧。他在詞中追問:“萬里青天,姮娥何處,駕此一輪玉?”他在詞中說自己平生“江南江北,最愛臨風笛”。
黃庭堅一生,像蘇軾一樣被貶了又貶,越貶越偏遠,一直被貶到廣西宜州。他到達宜州時,已將近六十歲,憑借熱情與達觀迅速融入當?shù)厣?,為自己取?ldquo;八桂老人”,把曠達的詩風和剛健的個性植入了這片嶺南之地。一天暴雨,他把雙腳伸出窗外,任由雨水拍打。面對身邊人詫異的目光,他開心地說:“平生從未這樣快樂呢。”一直到老年,他都像個孩子般純真爛漫,幼時與家人度過的美好時光已化為生命的養(yǎng)料,一直在心靈深處悄悄滋養(yǎng)著他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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