風過荷香冷——清馮溥消暑圖軸

◎崔斌

　　康熙十七年（1678年），青州偶園已建成，祖籍青州的馮溥還在文華殿大學士的任上。二月，馮溥奉旨前往曲阜祭孔，順路省親，馮溥回青州，在偶園佳山堂怡然消暑，他請來了當時的名家周洽，留個影像。在周洽的指導下，馮溥找好位置、擺好身姿，畫家開始構思、觀察、構圖、勾勒……起來底稿，周洽再回到畫案，反復上色，點染，皴擦，再經歷繁復地打磨、潤色，數日之后，這幅消暑圖終于完成了，如今它存于青州博物館。

清馮溥消暑圖軸局部 （資料圖片）

　　從畫上馮溥愜意的表情來看，在青州偶園逗留的短暫時光，也許是他為官以來最舒適的日子，這讓他更加深了早日退休的期盼。四年之后，康熙二十一年（1682年），73歲的馮溥獲準退休還鄉(xiāng)。臨行前，康熙皇帝御筆題詩相贈，其中有“草堂開綠野，別墅筑平泉”的詩句。從中可見康熙知道馮溥在家鄉(xiāng)建造了別墅，祝他在如畫的園林中安享晚年。

　　古人是如何消暑，度過炎炎夏日的？曾任職清代文華殿大學士、太子太傅，官至刑部尚書的馮溥，給了我們一個生動的答案。在這幅畫作里，馮溥就是消暑的主角。

　　清馮溥消暑圖軸，絹本，設色。遠處修林密竹，出沒于霧靄之間。一池荷花正在盛開，簇擁著一處平臺。平臺以蓮花柱頭的欄桿圍合，邊沿植竹林，有假山點綴其間，有香草和牡丹花靜靜開放。古樹之下，涼榻之上，馮溥衣著寬大，著團領薄衫、單褲、朱履，兩手后拄，微笑斜坐，神情恬淡。榻后一粉衣侍女手持羽扇侍其左。榻前一樂人穿藍緞褙子、系紅綢帶，坐青花繡墩上，手持簫管，正在吹奏。身后一紫衣女子手持團扇把弄，靜立竹林中。

　　馮溥穩(wěn)坐，是靜態(tài)的；侍女打扇，是動態(tài)的。竹林中的女子站立，是靜態(tài)的；樂人吹簫，是動態(tài)的。動靜相宜，仿佛可以聽到簫聲幽遠，感受到畫面中的清風徐來，送來荷香若有若無。整幅畫構圖圓融，設色精美，有圖影，有聲音，有氣息，給人以久久的回味。

　　畫面右下署款：戊午夏日周洽于佳山堂寫。周洽為康熙時著名畫家，華亭（今上海）人，兼擅山水、人物、花鳥、蟲魚，寫真尤稱獨步。上有清代文人李煥章、楊涵的題跋。李煥章文風氣勢磅礴，曾得到顧炎武稱贊。楊涵工詩善畫，尤長于墨竹，常臥竹林下觀察竹葉形態(tài)。

　　李煥章題：科頭箕踞，兀坐匡床。矞云眼底，青霞面龐。宋子京之半臂，李昌谷之一囊?；蛞善湓诤折囍叻?，或疑其舒歗徜徉于佳山之茆堂。楊涵題：修碧相磨，了無塵影。風靜荷香，苔寂簫冷。訪君及林，凝然跡屏。遙望君儀，汪汪千頃。

　　兩位友人在題跋里贊揚了畫家的技藝，贊嘆畫里畫外仿若一人。同時，二人一莊一諧，贊馮溥翩翩君子的氣度、過人的文采，也不忘了打趣馮溥身邊“青霞面龐”的桃花緣。一句“宋子京之半臂”，是宋代詞人宋祁的典故。一次宋祁在曲江池邊宴飲，晚風吹過，宋祁感到有些涼，就讓人去取個“半臂”（短袖上衣）來穿。旁邊的寵妾聽到后，都趕緊讓自己的人去取半臂，結果半臂被拿來了十多件?？蓱z的宋祁，最后一件都不敢穿，只好頂著寒風回去了。這典故，多少有些調侃的意味。

　　而“李昌谷之一囊”的典故來自唐代詩人、“詩鬼”李賀。李賀，又稱李昌谷，因仕途失意，專心詩上，外出時背一破囊，得句即寫投囊中。馮溥為國家重臣，康熙皇帝十分信任，贊他“端敏練達”“勤勞素著”“輔弼重臣”，馮溥一生轟轟烈烈，晚年安享榮華。這里借用“李昌谷之一囊”顯然是在拐著彎兒夸贊馮溥的文思才華了，與李賀的窮困無關。

　　“消暑圖”是古代常見的書畫題材。從古畫中可見，古人納涼辦法多多：人們或在幽谷溪流邊，或在柳陰水閣內，或涼臥取冰，或戲水泛舟，或品茗對弈，或采蓮弄荷，逍遙無羈。

　　在明代錢榖《竹亭對棋圖》中，近處有喬松，松下有溪流，臨水一座茅草涼亭，草亭臨溪擁翠，為竹林、芭蕉和流水所掩映，三五好友，靜坐在涼亭里，鏖戰(zhàn)于棋盤上，運籌作戰(zhàn)，把暑熱拋到了九霄云外。

　　明清兩代，夏冰入盤，冰鎮(zhèn)鮮果，是消夏的美事。在明代的《夏景貨郎圖》中，一位貨郎正在給一位少女倒冰涼的酒水，少女旁邊側立著小孩，身后是兩位面容姣好的婦人。

　　明代仇英的《竹梧消夏圖》里面，遠處青山疊翠，近處翠竹疏朗，山溪清清。竹林之中，有二人相對而坐，他們身穿寬袖長袍，仙風道骨，正侃侃而談。水閣中幾案上擺放著書卷等。一人坐于凳上，斜倚亭臺之欄，手持羽扇，輕搖納涼。

　　芭蕉、松柏、竹子、蓮荷、梧桐樹，竹榻、團扇、冰盤等等，是消暑圖常見的道具物象。雨打芭蕉，清風過竹林，梧桐之下庭院深深，荷塘清香拂面，無不予人涼意。童子烹茶，美人打扇，樂人吹曲，也足以令人沉浸其中，忘卻暑熱。

　　由眾多的消暑圖可知：古人應對酷暑，不僅要在環(huán)境上避暑乘涼，更重視專注某事，達到“心靜身自涼”的境界。

　　馮溥在炎炎夏日里的青州私宅，品茗聽曲，搖扇納涼，攜一縷竹風，嗅一池荷香，還力邀名家執(zhí)筆丹青，請兩位名士題跋，這不僅僅是一場文人的風雅之事，現身消暑圖中，更是表現一種寧靜淡泊的心境、與世無爭的態(tài)度，向世人宣示吧！